《红楼梦》第二十六回,怡红院的两个小丫头——红玉和佳蕙,在房间里说闲话。原因是由于佳蕙去给黛玉送茶叶,正赶上老太太给黛玉送了零花钱来,黛玉正在分给她的丫头们,见佳蕙去了,就顺手抓了两把,佳蕙得了钱,欢欣鼓舞来找红玉,让她帮自己收起来。
两个小丫头将钱数清楚了,又说了会儿闲话,遽然另一个小丫头跑了过来,手里拿着些花姿态和两张纸,说道:“这是两个姿态,叫你描出来呢。”说着,向红玉掷下,回身就又跑了。红玉向外说道:“到底是谁的,也等不得说完就跑,谁蒸下馒头号着你,怕冷了不成?”小丫头在窗外,只说了一句“是绮大姐姐的”,抬起脚来,咕咚、咕咚又跑了。
红玉没有很好的办法,只得将花姿态扔在一边,又向抽屉内找笔,找了半响,都是秃了的,因说道:“前儿一支新笔放在哪里了?怎样一时想不起来?”一面说,一面想,想了一瞬间,道:“是了,前儿晚上莺儿拿了去了。”便对佳蕙道:“你替我取了来吧。”佳蕙道:“花大姐姐还等着我给她抬箱子呢,你自己取去吧。”红玉道:“她等着你,你还坐着闲打牙?我不叫你取去,她也不等着你了,坏透了的小蹄子!”一边说,一边只得出了房门,往蘅芜苑去找莺儿要画笔。
这段文字,其实就说了一件事,薛宝钗的丫头莺儿,前天跑到怡红院来,借了一支画笔。这在《红楼梦》中,是一件非常小的事,好像底子何足挂齿。但是,为什么字斟句酌的曹雪芹,会用了这么大一段文字,最终只说出来这么小的一件事呢?
咱们无妨再来看一个细节。第四十二回,贾母叮咛惜春,将大观园画下来,这个指令让惜春犯了难,对众人道:“我何尝有这些画器?不过是顺手写字的笔,画画算了,便是色彩,只要赭石、广花、藤黄、胭脂这四样,再有的不过是两支着色笔就完了。”
薛宝钗道:“你不应早说,这些东西,我却还有。仅仅你也用不着,给你也白放着。现在我且替你收着,等你用着这个的时分,我送你些,也只可藏着画扇子,若画这大幅的,也就惋惜了的……”
《红楼梦》中的贾府四春,各有各的才调,元春善琴,迎春善棋,探春善书(法),惜春善画。尽管惜春拿手画画,但是也并没有特别合用的画笔,仅仅是顺手写字的笔,用来画画。但是,薛宝钗有!有专门用来画画的笔!
那么问题来了,已然薛宝钗有这么多画笔,比善画的惜春还要全面,为什么她的丫头莺儿,还要跑到怡红院去借一支画笔?这个答案,其实也是清楚明了的。由于薛家一向都在故意拉近和怡红院的联系。无论是薛宝钗,仍是莺儿,仍是莺儿的母亲,都在竭尽全力地做这件事。
薛宝钗是独爱往怡红院跑的姑娘,以至于晴雯诉苦道:“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,叫咱们三更半夜不得睡觉!”薛宝钗对怡红院的下人们,也非常了解,连贾宝玉都不知道的红玉,她在亭子外面,都能听出来她的声响,还对红玉的性情非常了解,知道她是个“眼空心大,最是个头号刁钻古怪的东西”。
莺儿放在薛宝钗房里的画笔不使,偏偏要跑到怡红院来找红玉借画笔,无疑也仅仅是来拉近联系,随意探视探视怡红院有没什么有必要留意一下的事。
甚至于就连莺儿的母亲,也和贾宝玉最贴身的小厮茗烟的母亲,成了好朋友。莺儿还认了茗烟的母亲做干娘,“请吃饭吃酒,两家和厚,好得很呢”。贾府中上上下下几百口下人,为什么莺儿的娘偏偏和茗烟的娘成了好朋友?答案是昭然若揭的。
怡红院的这两个小丫头——红玉和佳蕙,在房里的一番对话,已经在不经意间泄露了薛宝钗的大隐秘——她一向在调兵遣将,故意拉近和怡红院的联系,至于意图是什么,我们都心知肚明。